兩道人影遙遙趕來, 不過片刻, 已到眼前。

魏淩來不及打量分別許久的肇月, 只略微點了點頭, 便嚴陣戒備對面的神王。

因為就在肇月二人趕到的時刻，魏淩很明顯的察覺到神王的氣息發生了變化。如果說之前的神王還在一個可以理解的範疇的話, 那麽現在的神王已經不是他能夠看個分明的存在了。

這是一種玄而又玄的感覺。

“你果然來了。”暗燚越過眾人飛至最前方，看著神王道, “作為混沌意志的執行者，不能擅離出生之地, 你難道不知道嗎？”

暗燚實在想不明白對方對他的敵意來自哪裏。他們自生出意識以來就不曾見過, 更沒有沖突，可對方就是容不下自己。

如果說這是混沌意志的意思, 那他為什麽從來不曾感受過混沌意志的殺意？

神王, 或者說是至高仙靈並沒有接話。

他周身的混沌之力漸漸歸於虛無，一個高大俊挺的身影暴露出來。

和暗燚一樣的黑錦暗紋長袍，腳下烈火燦燦，像是火中走出的鬼剎修羅。

他的眼睛不像暗燚的黑中帶金，而是黑中帶著偏向於火焰色的暗紅——這大約是前任至高仙靈與現任至高仙靈最大的不同之處。

虛無峰上的所有生靈都停下了當前的動作，仰頭看著那個至高無上的存在, 發自內心的畏懼和臣服。

唯有少數的人不受影響。

就在此時，天空中忽然湧現大片的烏雲，烏雲之後雷電聚集，又有難以名狀的威壓降至大陸，不少人被這威壓一震, 倒下之後再沒起來。

魏淩和陸無塵對視一眼，一左一右迎上至高仙靈，體內混沌之力迅速轉化成陰陽二炁，將至高仙靈置於中央困住。

暗燚等人同時跟上。

“你覺得我為什麽出現在這裏。”至高仙靈完全不在意圍困住他的眾人，只是看向暗燚，面容平淡，語氣同樣平淡到不含一絲感情。

暗燚表情微動，似是想到了什麽，卻又不太肯定。

至高仙靈擡頭看向天空，目光從淡漠漸漸變得空茫而悲哀：“因為，我不服。”

“我不服那主宰只認你為尊，不服這天地只認你為主，不服這生靈只因你而生！”

“我也是鴻蒙孕育、火中誕生。”

“我也是生而有靈，能通天地。”

“我也是……有血有肉，有靈魂有感情……”

他收回目光，緩緩轉頭看向暗燚：“憑什麽我生來就是棋子，一路行來只為你作嫁衣裳？”

一連串的問句砸落在眾人心頭，不止是暗燚被他問住了，連魏淩等人也是一陣驚訝。

倒是陸無塵隱約明白了對方意思，悄悄和自家師尊傳遞信息，將自己的猜測全部告知。

如果說至高仙靈知道了自己是幫助真正的至高仙靈磨礪的棋子，那麽此時此刻，對方必定是不甘而瘋狂的。

誰也不知道這樣一個恐怖的存在在瘋狂之下會幹些什麽。

陸無塵想到的其他幾人也想到了。而剛明白緣由的魏淩正想警示其他人，視線一掃，發現諸人似乎都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，一時間倒是有幾分詫異。

看來他才是最不明白的那一個。

至高仙靈繼續道：“又是憑什麽——同樣是棋子，只有我要消失？”

魏淩挑眉。對方說話時目光轉向了他，這讓他心中生出一分疑惑。

至高仙靈看著魏淩，眼底帶著微不可見的嫉恨：“同樣是棋子，憑什麽你能存在？”

話落，一股強悍的氣勢從至高仙靈身上湧現出來。那強大的氣勢如有實質，形成一個巨大的手掌拍向魏淩。

陸無塵移至魏淩身畔，兩人同時出掌，掌風在半空中化作一個巨大的屏障，堪堪攔住至高仙靈的掌印。

二者碰撞，地動山搖，更有狂風席卷天地。

虛無峰幾番晃動，眼看就要崩塌，鴻蒙仙祖連忙出手穩住。

此時肇月也移至魏淩身畔，和陸無塵一左一右護著他。魏淩被那巨掌主要攻擊，雖未傷到，但也是心底驚懼不已，沒料到至高仙靈實力竟遠在已經修成混沌仙靈的他和陸無塵之上。

那一掌之力，他很清楚對方只用了六成功力，而他和陸無塵加在一起則用到了九成以上功力。

魏淩下意識看向迎向至高仙靈下一波攻勢的暗燚，不知對方能不能壓下至高仙靈。

“暗燚先天不足，無法制衡至高仙靈。”肇月忽然開口。

魏淩心下暗驚，口中卻道：“可按照至高仙靈此前所說的話，暗燚前輩應該才是真正的至高仙靈？”

“不，他不是。”肇月搖頭，“至少現在不是。”

“……前輩的意思？”

肇月看向他：“至高仙靈說你也是一顆棋子，其中的原因你想知道嗎？”

魏淩轉頭，靜靜地看著肇月，看著肇月英俊的面龐和深邃的眼眸，下意識點點頭：“想。”

陸無塵在另一側握住了他的手。

此時，天地之間暴雨驟下，天空以至高仙靈為中心，漸漸有暴虐的混沌之氣湧現。魏淩等人目光一凝，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心頭掠過。

“肇月！”魏淩一時間連敬稱也略過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，“告訴我，他想幹什麽？！”

肇月雙眸微瞇，對於當前的狀況似早有預料，但又有些悲哀。

“他想讓整個華夏大陸消失。”

肯定的話語傳進耳中，魏淩緩緩松開抓住肇月的手，面色在怔忪之後變得決絕：“絕對不行。”話落之後，他又一次重覆，“絕不可以。”

世界湮滅，生靈盡毀，這種事，就算是至高仙靈，他也不允許！

“除非暗燚成為真正的至高仙靈，否則沒人能阻止他。”

魏淩看向他，眼中閃著火光：“怎麽做？”

肇月轉眸，神色覆雜。半晌後擡手布下一道結界，將三人籠在裏面：“我長話短說——當年暗燚為了瞞過至高仙靈，甘願毀去自身混沌之體，將仙魂封印於混沌靈石之中。天道察覺之後，利用天地混沌之氣多次孕育先天混沌之體，目的就是為了幫暗燚創造一個合適的寄宿之體。而你，魏淩，你是萬年來先天混沌之體中，最完美的那一個。”

不等魏淩接話，肇月繼續道：“我遇到你時……並不知道你是天道選中的寄宿之體。知曉這件事後，我開始嘗試創造出一個全新的混沌之體，但總是失敗。暗燚不願意我做無謂的嘗試，打算對你強行奪舍，是我插手擾亂了他的奪舍，這才導致你魂魄受創，又被異族趁虛而入，中了滅魂之毒。”

魏淩臉上血色漸褪，手指微微顫抖。

“後來……”

“後來我終於找到了可以重塑混沌之體的辦法……暗燚也不必再寄宿於你的體內。”

“是在我去寂滅森林的時候？”

“是。”

“白影曾經來宗門找我，告訴我你受了重傷。”

“……只是靈力耗盡，修養一番即可無礙。”

魏淩聞言想要勾出一個微笑，但此時的他根本笑不出來：“我在寂滅森林的那段時間，你似乎並沒有恢覆……後來更是差點……”

魏淩閉了閉眼，沒有說下去。

肇月望著魏淩，眉心輕蹙：“魏淩，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覺得虧欠愧疚或者難過。”

“那前輩覺得我該作何反應？”魏淩下意識反問。只是這話一出口，他就後悔了，連忙挽救道，“對不起……我只是……一時間沒反應過來。”

肇月看著他，沈靜的目光中透露著點點不可明說的痛意：“我想告訴你，當年天道選中你作為暗燚的寄宿之體時，就示意戰野將一半的混沌靈石放入了你的體內。”

魏淩猛地擡頭。

他當初在靈引洞看到的那些……是了，他的出生從一開始就是被設定好的。戰野之所以在他嬰兒時期就出現，並且給了他一塊黑色石頭，全都是設定好的。

他的人生，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固定的戲劇。

讓他哭他就哭，讓他笑他就笑，讓他唱念做打便是唱念做打。

肇月道：“你是獨一無二的。不管開始的時候天道抱著什麽樣的目的讓你誕生，但你有著獨立的靈魂和思考，你跟暗燚不一樣。”肇月看著魏淩，最後終於忍不住近身一步，伸手將他攬進懷裏，“魏淩，你不一樣。”

陸無塵手還拉著魏淩，此時眼睜睜看著肇月把魏淩攬入懷裏，眸子一黯，竟是沒有阻攔。

魏淩深吸一口氣，擡手抵在肇月肩頭，與他保持在安全距離：“我知道。還有，謝謝你。”

說不受觸動是不可能的，但正如肇月說的，他是一個獨立的人，有獨立的靈魂、人格，和思考能力。

肇月為他做了太多，他無以為報。這個時候要是再陷入不該有的負面情緒，更是對不起這些在乎他、對他好的人。

更何況比起至高仙靈這個威脅，再大的事也不算事。

“你想讓我怎麽做？”肇月說過，他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他愧疚難過，那麽就是跟對付至高仙靈有關了。

肇月目光一頓，片刻道：“實際上那一半混沌靈石，還在你的體內。暗燚當初雖然隨著混沌靈石寄宿你的體內，但他一直沈睡。而那塊混沌靈石與你的先天混沌之體相互呼應影響，在暗燚毫不幹涉的情況下……早與你融為一體。”

“這就是你想要萬宗門的混沌靈石的原因？”魏淩想起當初肇月化身狼君時就提過想要混沌靈石，後來他去了寂滅森林，對方又多次提過。

“混沌靈石其實就是暗燚的本體。只有混沌靈石作為媒介，我才能為他重塑仙體。”肇月解釋，“但因為只有一半混沌靈石，而且還被金焰吞噬過一部分，所以他沒有完全恢覆。至高仙靈作為和他同樣的存在，又不像暗燚一樣還沒完全化靈就被移出孕育之地，所以完全可以壓制暗燚。”

魏淩眉頭一擰，下意識看向相互敵視的兩位至高仙靈。

不知道為什麽，此時暗燚和至高仙靈都沒有動手。他們隔空對望，目光平靜，如同兩個多年未見的故人在相互凝視。

唯一比較違和的，是至高仙靈身後的混沌之力還在不斷凝結，此時已變得更加濃厚，也更加暴虐。

肇月道：“只有幫暗燚完全恢覆，他才能壓制至高仙靈，甚至取代對方。”

直到肇月撇開頭避過自己的視線，魏淩才猛然間明白對方的意思。

陸無塵一把拽過魏淩，將人護在自己身後，道：“只要我還活著，誰也別想動我師尊！”

肇月回過頭，眼神莫測地看著他。

陸無塵胸膛起伏，除了恐懼，還有憤怒。

他和師尊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，結果這人要他師尊放棄仙體舍已為人？

他怎麽說得出口！

“無塵。”魏淩開口，陸無塵卻是毫不動搖地攔在他和肇月之間。魏淩沈了沈眸子，聲音冷下來，“陸無塵。”

陸無塵身子一顫，喉間滾動，想說話卻開不了口。

他可以與所有人為敵，與世界為敵，可如果師尊不允許，他又該怎麽辦？

魏淩將人拽至身側，正視著他：“只是放棄仙體，我的仙魂還在。以後總還有重塑肉/身的機會。”

陸無塵看著魏淩，胸口仿若被人用尖刀生生剜出一塊血肉，痛徹心扉。

“身魂分離之苦，師尊難道還沒受夠嗎？”

魏淩手指一顫，緩緩從陸無塵肩上垂下：“……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。”

“是啊，最後一次。因為師尊以後只餘一縷魂魄在世間，沒有肉身，又哪來的身魂分離之苦？”陸無塵不無嘲諷的開口，“師尊心懷善念，悲憫世人，可師尊什麽時候可憐我一下？”

“作為你的弟子，你的愛人，難道我的心痛你都不曾看見嗎？還是說我根本就是你隨時可以割舍和傷害的存在！”

魏淩震驚於原地。

他想要解釋，可往事歷歷在目，解釋的語言實在蒼白。

他確實深愛陸無塵，但也一直將他放在並不那麽需要遷就的位置上。

就好像家人一般，被對方包容照顧，卻總是第一個忽略對方。

魏淩微微收縮著自己的心房，緩緩穩住呼吸，手指在顫抖間握緊。

“我承認……忽略了你的感受。作為你的戀人，我做得不夠，想得也不夠。”他擡眸凝視著陸無塵，“可我除了是你的愛人，我還是這個世界的一份子，更是萬宗門的坐忘峰首座。我要保護我的師門，更要保護你。”

走近陸無塵，魏淩與他額頭相抵，呼吸糾/纏：“如果我不幫暗燚前輩，我們所有人都會消失。你我也不例外。”

“我們超脫這個世界之外，怎麽會消失？！”陸無塵抓住魏淩的手臂，急切道，“我們離開這裏，去宇宙鴻蒙之中，去其他的小世界……對，去其他的小世界，去師尊生活過的那個世界，我們一起去！”

“陸無塵！”魏淩打斷他，“暗燚是這個世界存在的根本，沒有他，所有人！你、我、萬宗門，所有的所有，都不會存在。”魏淩輕聲道，“你其實都知道的，無塵，自欺欺人改變不了什麽。”

是的，自欺欺人改變不了什麽……陸無塵慘然而笑。

他永遠都只能看著師尊做一個又一個決定，可自己卻無能為力。

可悲、可嘆，又可笑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舍棄仙體，

1、救下萬宗門的人；

2、還肇月的債；

3、擁有仙魂的前提下，不會死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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